发现没打tag重新发了一遍ORZ
06
锥生零换上干净衣裳后,出于习惯,顺便也把乱糟糟的床铺整理了。
玖兰枢进屋,看见榻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喜被,稍稍惊讶了下。
床单被细细抚平了,几乎瞧不见一丝褶皱;昨晚几案上随意摆着的两个小酒盏,此刻也规规矩矩地倒扣在白玉瓷盘里。
锥生零坐在一边的梨花木凳上,见他来了,便站起身来,安静地看着他。
“倒是没想到,零的手这般巧。”玖兰笑了,“细看来,就算是哪家的姑娘,也未必就有做得比你好的。”
锥生零小时候家里贫寒,请不起下人,内务活儿自然都是要自己做的。也正是因生计困难,才频繁地搬家迁宅,想谋个好去路。桐州便是其中一站。
后来家里因为做生意,也攒了一笔小财,在这京城里最终得了一席安身之地。家仆倒也有,只不过锥生零自己不惯他人给他贴身安排起居,再者这事儿于他也无甚难的,习惯也就这么一直保持了下来。
他自己本是觉着算不得什么,如今玖兰枢这副“妾竟这般贤惠实叫为夫欣慰不已”的语气,反倒叫他有些不自在起来。
……再说了玖兰枢也没娶过姑娘,哪里晓得人家姑娘就做得不好呢?
锥生零于是只微微摇了摇头,没说什么。
玖兰枢对他的沉默并不如何意外,身子略微凑近了些,指腹轻抚过他耳畔的发。
“这些事若是不想做,尽管交给下人便是。”
锥生零只感到对方被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指尖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,视线恍惚中,身体的触感还没传递到头脑里,便听眼前人有些认真地道:
“我娶你,原也不是想拿你当妾来使唤的。”
07
他和玖兰枢出了屋子,坐在桌边准备用早膳。
锥生零微微垂着头,眼里像是瞧着丫鬟布菜的动作,又好似什么也没看。
玖兰枢说不拿他当妾……那当什么呢?
锥生零想不通。
精致的青花瓷在恍神间一一在眼前摆好。
薏米银耳粥,牛乳鸡蛋羹,一小碟白萝卜和一小碟西域进来的水果。
玖兰枢看看吃得云淡风轻的锥生零,抬头问站在一旁的小丫鬟:“怎的今早都是这样清淡的菜色?”
“回少爷的话,老夫人今早临走前特意吩咐的厨房,要备些温和的早膳。”
玖兰枢的膳食平常都是小琴在负责,这丫头说着说着,忍不住悄悄瞥了眼自家主子身边那人,没成想脸颊竟莫名烧红起来,低了头,也不敢再抬头看了。
”……说是要忌辣忌油腻,对夫人身体好的。”
锥生零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。
玖兰枢闻言也是一顿,却是强忍住转过头看看他的冲动。
“这样啊……还是母亲想的周到。”
玖兰枢朝那小丫鬟轻轻一笑,复又低头喝粥,装作没看见身边人薄红的耳根。
菜式虽然淡了点,好在锥生零本就偏好这样的,闻着薏米的轻糯软香,慢慢也就放松下来。尽管表情没什么变化,玖兰枢却看到了他的眉宇舒展。
一碗粥见底,玖兰吩咐道:“去叫人准备一下,一会儿我和夫人要出门。”
“是,少爷。”小琴走上前来收拾碗筷,恭恭敬敬地答道。
锥生零疑惑地看看他:“去哪儿?”
玖兰笑笑:“带你去置办两身衣裳。”
锥生零一愣,很快反应过来,这里确乎是有这样的传统的。
女子出嫁第二天,夫家要给她置办衣裳,数量品相依各家情况而论,寓意为其遮风避雨。
而作为回应,女子则要从嫁妆里拿出出嫁前就绣好的鞋赠给夫家,一来是展示自己的女工活儿,二来也寓意大丈夫走遍四方,鹏程万里。
“不必了……我带来的衣裳已足够穿用,何况——”
何况他也不会女红,没有鞋可以送。
似是明白他的意思,玖兰摆摆手,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:“不妨事。”
“只是别人都得了的东西,我也不愿短了你的。”
看着锥生零脸上有些犹豫的神色里,因他这话而带了些许的难为情,玖兰轻轻挽起唇角。
“去屋里换件罩衫,今日外头风大。”
锥生零只好低低应了声,侧身进了屋。
见他把房门合上,玖兰枢这才转过头,对早已收拾好碗碟提着食盒站在一边的小琴道:
“吩咐厨房,这几天每日备些不同的菜式,不必顾虑我的口味。”
“少爷?”
“以后用膳时,你留心看看夫人爱吃什么。明白了?”
小丫鬟愣了愣,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:“是,奴婢明白!”
08
马车一路驶了两炷香工夫才停。
孤鸿轩是京城最大的成衣店,轩名取的是苏轼的词“时见幽人独往来,缥缈孤鸿影”。
锥生零下了马车,抬头望见“孤鸿轩”三个字,笔意锋锐,古色古香, 乍一看甚至有些不起眼,不似京城里其他成衣店那般声势浩大,大摆排场。
他微微抿了抿唇,跟在玖兰身后走进轩内。
掌柜的看见两人,放下手里的烟斗立刻走了过来:
“这可真是贵客啊,玖兰少爷今日怎的有空光顾敝轩?若是要制衣,只派个下人来便是了,您的尺寸可一直在这儿存着呢。”
“有劳掌柜的了,”玖兰微微一笑,侧身转向锥生零道,“不过今日来,是想给他置点衣裳。”
“那您是想先选布料还是先量尺寸?”掌柜的张罗着去拿最近记着衣料的册子,朝后喊道:“三儿——”
“不必了,”玖兰伸手接过那册子,“劳烦侯师傅给他量吧。”
掌柜的神色一凛,心里有了数。
玖兰枢没有介绍来人的身份,他自也不会追问。只是听闻这位少爷昨日刚娶了一位男妾……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人的眉眼,暗道大约也就是这位了。
“哎,行,侯师傅近日正好没活计,手头空着呢。”掌柜的叫来小厮给两人沏了茶,自己起身上楼,“您二位先喝茶,我去去就来。”
待坐定,锥生零问道:“你说的侯师傅,莫非是——”
玖兰点点头:“就是侯四师傅。”
这侯四在京城里虽然算不得什么响当当的人物,但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,如若他自称第二,那这京城里的裁缝恐怕没人敢称第一。
只是据说他性情古怪,给人制衣又有诸多为人诟病之处,加上他自己也不喜抛头露面,是以藏身在这孤鸿轩一隅,知道他的人并不多。
过了一会儿,掌柜的下楼来,身后跟着一位约莫七旬的老人。
那老人看起来普普通通,身着一件灰褐色的长袍,上头打了数不清的补丁,袖口、领口都被磨得发白,虽旧,却洗得很干净。
老人蓄着一点短短的胡须,黧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,看着挺严肃。
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一下楼就把锥生零从头到脚极快地打量了一番,眼里出奇的亮,一点儿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浑浊。
“侯师傅,”玖兰枢起身打了招呼,“今日要劳烦您了。”
他回头看看锥生零,“给他置办两身夏衣,一身秋衣。”
三套是玖兰枢在车上反复衡量过的数目,少了他觉得慢待了锥生零,多了又会让对方不自在。
那老师傅听罢也没什么反应,只是拿眼瞧着锥生零,不知到底听没听见。
掌柜的忙道:“玖兰少爷先选布料吧?近日从西洋进口了不少好料子,您看看中意哪种。”
玖兰枢倒也知道侯四的规矩,先选布料再量身,当下微微点头,拿着册子翻看起来。
“这墨青云锦和缎银天蚕丝,零,你看如何?”
锥生零不太懂得这些,自然是依他。
选好了料子,那侯四便带着锥生零上楼去了。面料不同,需要量的位置和收放尺寸也就不同,三套衣服,侯四得从头到脚量三次。
锥生零也就是在这时候才发现这位老师傅原是个哑巴。
掌柜的喊小厮给玖兰枢添了茶,让他稍等一会儿。
又过了一炷香时间,锥生零才走下楼来。
“量好了?”
“嗯。”
“那便走吧。”玖兰带着他出了轩。
“不用选式样吗?”
“侯师傅给你量尺寸的时候,问你想要哪般式样了?”
锥生微微蹙起眉:“没有。”
“那便是了,”玖兰笑笑,“这也是他的规矩,零不必担心。”
通常,裁缝都是要依照客人的心思来做衣服的。但侯四不同,他看你一眼,再看看布料,一件衣裳就在心里做成了,从来不问你想要啥样。客人也都是在收到成品时才知道衣服到底什么模样。
他做出来的衣裳自然都是剪裁极贴身、气质极相合的,只是这种怪脾气引得其他裁缝早早同他划清了界限。
锥生零和玖兰枢走后,孤鸿轩内,掌柜的咬着烟斗在整理册子。
一个圆圆的脑袋探过来:“掌柜的,您刚喊我啊?”
“哎哟!”老掌柜在想旁的事,冷不丁被这么一叫,吓得差点摔了烟斗,“得,吓我一跳!是三儿啊,方才哪儿去了?”
“这不是送货的到了嘛,我出去望望。刚才是谁来了?”
“是玖兰家的少爷。”
“玖兰少爷?”三儿抓了抓脑袋,“他不是上月刚做过衣裳,怎的又要了,还亲自跑一趟?”
“不是他要做,”掌柜的在桌沿轻轻磕了磕烟斗头,“是给他内子做的。”
“哎哎?”少年人的好奇心被一下子勾起来了,“是谁呀?长啥样啊掌柜的?”
“他啊……”
老掌柜细细抚着手边自己刚找出来的缎银天蚕丝,缓缓突出一口白烟,似是陷入了短暂的回忆。
“性子瞧着寡淡了些……”
“不过,确是个美人啊。”